柴思原：浅谈文字多少、表达节奏、大纲以及修改

　　有的时候写很多是容易的，写得少、写得简练是困难的，字数的多不代表有力量，它可能松散，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失去注意力，而字数的少不代表没力量，反而它可能代表着中心突出，为读者的阅读体验着想。有的时候字数多意味着对自己没有要求，意味着没有经过修改，意味着过于自我、允许自己啰嗦和失控，也可能意味着不够自信，因为太多自我解释和自我防备，高谈阔论、高高在上，甚至对于不确定和不熟悉的领域也想插一脚。然而字数少反而可能代表着一切尽在不言中，意味着有所留白，意味着我们不去夸下海口、夸夸其谈，意味着我们对于所讲述的事情有足够了解和把握，意味着我们对于不了解的话题和专业懂得沉默，意味着我们对于自己的表达足够审慎和克制，这种克制可能保留了我们逻辑的精准乃至情感的浓度。

　　有的时候在放任自己长篇大论时，我们可能脱离中心思想和写作目的，可能偏离主要的逻辑方向，而且在相同表达的堆积中，在拖沓的节奏里，我们对于情感的表达可能也会变得千篇一律、陈词滥调。有的时候一个词用一遍即可，用多了反而会让它第一次出现时的惊艳有所扣分。还有就是，同义词调换对于论文来说有时是必要的，也就是说重要的专有名词要保持一致，但其他的一些没那么重要的的词汇可以通过同义词变化给阅读着带来一些心意，但是花式的变化过多也可能会让人眼花缭乱，过多的变化可能不代表着心意，反而是一种自我炫耀，让人印象不深刻，甚至让人感到混乱，比如更统一的表达，这种平衡不仅在论文里，或者是哲学文章里，在纯文学中也需要思考。而且有的时候戛然而止才给人带来更多想象空间和回味无穷的契机，又臭又长地把一句话、一个结尾延长既有凑字数的嫌疑也有不懂得取舍的自控力缺失。有的时候细节缺失是一个问题，但细节很多的背面可能意味着啰嗦和繁杂，甚至可能意味着词藻堆砌和炫技。如果没有细节，那文章就像是空中楼阁，但是如果细节太多，那就变成了一个杂货铺（当然也可能大量元素和意向的堆积，像万花筒一样的瞬息万变和信息超载也是一种大胆，一种不被驯服、不被条条框框束缚的狂野和自由，也是一种强烈的个人风格）。有的人会说将要失控可没有是空调，在失控的边缘行走，结构将被打破但还是没有被打破，基本的结构还在是一个有趣的状态，可是这样的文字可能太需要天赋了。当然，这也涉及到当我们评价一个作品的时候，我们是评价其整体，还是它的某一部分是否有新意，也就是说一个作品可能结构松散、主题不明，但是如果它的一些部分和细节有让人印象深刻之处，那也不失为一个好的作品（就像刀削面、油泼面的面不好吃但可能浇头好吃，盖浇饭的饭不好吃但可能上面的菜好吃），这两者在评价中应该占何比重是一个评论者和观众的课题。

　　有的时候保证我们的表达中有留白也是保护自己，一方面是不因为结构松散和逻辑混乱而被读者误解，因为节奏拖沓而让读者无法集中注意力，另一方面是不让自己的情感表达失去效果、变得廉价。字数的多少不代表感情的浓度，有的时候比起大悲大喜、歇斯底里和喋喋不休，平淡的氛围和凝练的只言片语所表达的思念更具有情感浓度，更挠人心头，让人回味更久，有的时候小小的一个合适的一个比喻或者意向，一个明明白白的对比，可能也让人印象深刻，这可能也是诗歌的魅力，诗歌的魅力在于词，在于结构，在于那种虽然共情，也有惊喜，有独特的表达方式和修辞手法，但所表达的核心却是人类共通的一些情绪和情感，而且一个电影里，对话和台词重要，但是镜头语言也很重要，有的时候一个表情和一个动作可以蕴含着重要的情感信息（当然，也可能反反复复、喋喋不休甚至歇斯底里可以是一种作者独特的表达风格）。然而，虽然我们有时希望诗歌三句就把自己的内心传达，但往往词不达意，因为读的人必须要懂我们，但这个条件是苛刻的，所以说人类的语言是一个硬币，一面是帮助人们理解彼此，而另一面则是词不达意甚至产生误会的这种无奈。总是把目标挂在嘴边不见得这个目标是现实的，也不见得有实力实现，有实力的人往往是闷声发大财，而那些把过程展示给所有人看的往往是虚张声势。同样地，那些喜欢在人群里高谈如何做事的大道理的人，往往自身没什么经验和作品，只是满足了自己讲课和被聆听或者被认可（其实听者在敷衍和迎合）的虚荣心。而且，对于小说来说我们需要制造悬念，而一些留白可以玩弄读者的内心，让读者自然而然地集中注意力，让读者好奇故事的发展，还有起到之后恍然大悟的作用等。或许为了避免结构松散和表达重复太多，提前列一个大纲是一个方法，当然这也取决于个人的写作习惯，显然一些人不列大纲也可以保证自己在写作的过程中保持简洁利落，但是除了诗歌之外，不管是散文还是小说起码的一个大概的构思也是必要的，对于诗歌来说，可能更依赖于即时的灵感，而且也因为比较短，结构可以之后再调整，主要是先让词汇和修辞现形，而之后再去把这些”形”进行更好的编排，把”形”变得有”魂”。

　　还有一个例子是乡村音乐，它和诗歌有类似的地方，就是试图用简单但是有律动的表达，在句子之间搭配着琴弦等，然后以足够个人的视角表达一些普世的情绪和情感而触动人心，它坦诚，它希望与他人共鸣，所以不高高在上地去说教，不立刻地去自我防卫，也不去刻意讨好，而更多是自我表达，更不需要很宏大的乐队在后面，也不需要大量的电子硬件的修饰，只是一个或几个人、一个或几种乐器在聚光灯下，仿佛把台下的人都当成了街坊邻居，或者说可以谈心事的大哥大姐，有着一定的距离感，既不完全陌生但也没有那种同一个房子甚至房间的过度亲密、相互干涉，这样或远或近的距离感和空间感反而可能让人容易敞开心扉、彼此有欣赏的态度。为什么一些心灵鸡汤的文字也好视频也罢食之无味，不仅因为在内容上它们过度概括，没有清晰的定义和方法论的解释，只是摆出某些模棱两可的金句，缺乏社会科学对于不可知论的避免，而且因为它们往往来自于博主们的洋洋得意，只表现自己最光鲜亮丽的一面甚至谎话连篇，情感太过饱和，也没有留白的节奏，没有听者喘息的空间，没有表达的克制，陈词滥调、千篇一律所以显得庸俗。一些总是秀出自己在金融行业工作的光鲜还有那些总是反复提及自己多么希望为国际交流做贡献的博主们的话之所以乏味就是因为空虚飘渺、非常类似，仿佛一套固定的模版、文本格式，目的更像是包装和神话自己、吸引关注、赚取流量、插入广告而不是创造有独特的人文和艺术价值的东西、说有反思的话、给社会乃至世界带来不一样的、禁得住时间考验的精神遗产，他们总是有各式各样的兴趣爱好，然而这些看起来像是为了迎合潮流和拍照展示穿搭，比起自己有一个兴趣爱好然后去投入进入，更像是看到其他人都干什么、干什么看起来会给自己带来关注而虚情假意地说自己最近有了一个新爱好，但却浅尝辄止、表面功夫，可以说是本末倒置，兴趣爱好是为了享受自己，而不是讨好别人。

　　有的时候我们写了一篇字数多的文章或许有了一点成就感，可是如果停在这里那就无法提升和成就这篇文章，我们需要”忍痛割爱”，去把一些赘述的重复和混乱的表达乃至错词和错误的标点删改（比如通过打印和朗读的方式，如果只是盯着电脑和手机可能看不出来一些错误，还有就是边朗读边修改可能可以让节奏更顺畅，当然，如何修改是个人习惯）。这种之后的部分删除并不是浪费我们最初的写作时间，比起浪费，反而是充满意义，是把一个草稿打磨成一个可以发表和传播的作品的任务。其实就和我们生活里一样，有的时候我们不愿意去扔掉一些其实我们清楚我们根本不会用的东西，总欺骗自己可能有一天用得上，即使它们已经很占空间，还有就是对于人际关系，我们可能无法那么杀伐果断，即使明知道一些恋爱和朋友关系其实在拖我们的后腿，不仅是浪费时间甚至影响生活的工作和兴趣等其他方面，可我们依然还是因为有彼此的回忆而总是对于离去犹豫不决。在删减这个任务中，我们可能试图去实现某种自我的诚恳的表达与读者的便利阅读的某种平衡，虽然如果删改过多，可能文章会失去一些原本的味道还有作者的独特之处，但如果完全不删改那确实对自己太过自信、对读者太不负责任。还有就是，可能把一篇写完的文章放一段时间，之后再拿出来读改可能也是一个方法（如果是论文这种方法很常见）。但是这样个方法对于文学的问题可能在于修改过后它无法充分保留当时写下这些内容时的情绪和心境，反而会让文章显得平庸或者过度冷静，所以如果想要采取这样的方法，过后的修改也需要掌握一个度，不应该放太久（间隔多久才是理想的呢？可能这因人而异，没有标准），也不应该以后来的自己对于当时的自己太高高在上和太苛求然后修改太多，创作方式也应该是动态的，我们应该允许自己在表达方式和题材选择等问题上有一个动态和改变，以我个人的经验，滞后比较久的修改往往是对于原作的画蛇添足甚至是破坏。

　　再就是，一篇文章究竟是边写边改还是都写完了一起改更有效也是一个个人习惯的问题，如果一篇文章很长，或者一篇短篇小说太长，写完了之后再改，可能不知道如何下手，可能会忽略需要修改的地方，但是如果总是边写边改，可能会影响表达的流畅和灵感的释放，会让创造性无法全面地发挥出来，而且可能太克制可能会显得平庸和无聊，有的时候游走在失控的边缘反而让人有一种美感，甚至产生共情和保护欲（就像唱歌的情况，有的时候如果我们练习和彩排太多次，可能演出的时候会失去足够的情感浓度，因为自己对旋律和歌词都比较麻木了）。有些人会说灵感来之不易，不应该暴殄天物，应该先借着某种”上帝之手”顺应着某种积极性和灵感写下去（虽然一气呵成是很需要天赋也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也就是说应该先写下来再去考虑写得好不好。如果总是害怕自己写的不好可能一直无法开始动笔，如果总是觉得自己写作能力不足、阅历不足而不开始动笔，那何时才算足够成熟？所谓等待”成熟”、不动笔或者写过的文章完全不发表看似是对自己和潜在读者负责任，但可能只是一种对自己平庸甚至懒惰的修饰，是一种自我欺骗，所谓”厚积薄发”、“忽然开窍”也是很稀有的。比起一直完美主义地想要交一个满分的答卷最后交了白卷，比如先去交一些良好的答卷，让自己有通过作品和别人交流和展示自己的自信心所带来的持续的动力，如果一直与外界隔离、闭门造车，若非真的天赋异禀，那可能一直都无法走进创作者这个职业领域，一些完美主义的人花了大量的时间试着去准备进入一个领域，可是等到真的所谓准备好了不仅竞争可能更激烈、自己也没有经验、年纪也大了，所以说还不如有一定的把握就试着进入这个领域，然后开始累积经验。

　　表达的准确和节奏的控制多大程度上是天赋，又有多大程度是后天阅读名著和他人作品的积累还有自己的习作练习的帮助是一个可以思考的问题。写作前的打大纲与否、怎么打大纲以及是否修改、写作时还是写作后进行修改、怎么修改也是再写作过程中个人习惯、探索什么适合自己的事情，而且也取决于是什么题材和文本形式的写作（比如诗歌不太需要打草稿和过后的修改，然而小说两者都很重要，而散文或许处于中间位置）。因为对于长篇来说检查和修改错词和标点很费时费力，而且我们在自己纠错的时候往往容易只注意到开头和结尾还有一个段落或者一个句子的前面和后面，尤其是高产的作家需要助手和编辑的协助，而且有的时候自己的文章看了太多遍不容易发现错字，而交给别人第一次看往往更容易发现错字（我们需要经纪人和助理的另一个原因是我们可能脸皮比较薄、比较敏感，我们习惯于一个人写作但不一定喜欢和平台和出版社打交道之类的，所以说我们需要一个代理人去为我们争取机会，让后我们可以把时间专心于写作本身，可能我们知道一些刊登的机会是渺茫的，但是如果有经纪人的话，我们可以让他/她不断帮我们尝试，比起本人被拒绝，可能显得不那么尴尬、让我们感到不那么灰心）。而且记者在专访的时候也需要从一两小时的采访中从作家长时间的自述中提炼出关键信息。有趣的是，我个人就不要擅长打草稿，而且不管是边写边改还是写完后再改我都不是那么擅长，我可能是凭借着偶尔的灵感去进行的诗歌的创作，而对于我主要的创作领域文艺评论呢，由于是以别人的作品和故事为基础进行分析以及联系到我对于自身和环境，所以可能对于某种”天降”的和自发的灵感要求不那么高。我写到这里看到这篇文章目前的样子也会觉得啰嗦、重复的地方太多了，所以说一个人可能头头是道地讲道理，但到了自己去做的时候就并不一定做得好，这也是文学评论者和文学创作者之间的一个鸿沟，前者可能在没有足够创作经验的基础上对于后者太多批判而且给了太多不一定实用的建议，这可能也算是一种不食肉糜吧。

　　而且，作者也面临着一种矛盾，就是我们有时需要一些外部的刺激比如去新的地方、尝试新的事情甚至去冒险来获得一些灵感（尤其是有些瓶颈的时候），通过新的经历来体验和记忆不同的情绪，增加自己情绪丰富多元的程度（充实我们的”情感仓库”），也增加自己区分不同情绪的情感粒度。然而写作尤其是长篇的写作有时候又需要我们（尤其是自控力不足的人）在熟悉的环境按部就班、不被外界无聊和不良的因素影响写作进度，比如一些不知冷暖的闲言碎语、无端指责和庸俗批判，一些无聊的杂音会增加我们的信息负荷，可能会影响我们独立和准确的判断。我们需要一种平衡，如果前者太多那可能会浮躁，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注意力不够集中，不花时间钻研，而且还费时费钱、不是不富裕的人可以承担得起的，而如果后者太多可能会陷入一种刻板和强迫行为，让写作陷入死胡同，而且如果我们相信前者，我们甚至可能故意创造和放任一些事来创造创伤体验等来充实写作题材和内容，然而这样的个人生活的态度即使对于创作有益处但如果过火可能会陷入一种自怨自哀和自暴自弃的自我中心状态，受虐然而可能变成了一个喜欢了的状态，反而不受虐才会觉得不舒服，这可能会让写作风格也变得封闭和偏激，但用你的背面可以是极具个人特色特色、独特张力甚至体现精神世界的样态的现实内涵。而且，有的时候不管我们如何去寻求新的生活经验，探索新的领域，即使我们试图逆流而上，我们也不一定可以找回之前的一些写作灵感和状态，这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曾经有过的东西消失的感觉可能也不好受，但是我们可能可以做的就是顺流而下，继续保持定期阅读和写作的习惯来慢慢适应自己状态的变化，从这种状态中探寻可以利用的素材和经验，我们需要习惯就是有的时候（即使是本职工作忙碌的时候）创作灵感也可以很丰富，有的时候即使不忙、即使专门腾出时间，也不一定创作出令人满意的作品，这样的波浪式的循环可能是创作者需要接受的常态。

　　作者：柴思原（柴田海），社科研究者，散文作家，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