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思原：浅谈自我翻译时所面临的矛盾

　　把自己的某一个语言的作品翻译成另一个语言，某种程度上是一个再创作的过程，尤其是对于两门语言都是母语水平的作者来说，他可能会考虑得比较多，压力比较大，因为他可能很难坐视不管、把这个作品随便交给一个可能并不熟悉和信任的译者，即使交给对方，可能也会积极参与改动，大的句式可能不变，但一些用词可能会换，一些注释可能会修改和增加。毕竟纯文学作品不是科普和科学论文，后者考虑准确性和简洁性即可，主要任务是把专业名词翻译正确，而前者还需要考虑艺术价值。

　　如果是我们自己担当翻译，一方面，我们在翻译的过程中，我们是用另一个语言，可能有一些与用原始语言时不同的心情、激情和灵感。其实只要我们开始写作，不管是翻译还是如何，我们其实都有在那个当下和情景中任由自己写新的东西、按照某个忽然的灵感写下去的冲动。不同的语言有不同的魅力，有不同可以触动人心的表达方式、词汇和比喻等。如果我们对于两种语言都是母语水平或者说有足够高的掌握度，那我们可以说是有万花筒一般多元的词汇库，那么我们很可能会灵机一动，会想要冲动去换另一种表达和修辞方式（这对于诗歌这种短的、依赖于词汇的问题格外如此），甚至添加和减少原始语言存在的一些内容，我们会觉得如果是这种语言的话，还是要更换一下表达方式更自然，直接翻译可能太生硬，无法准确重现本来表达的意思，尤其是当我们知道一些可能合适于一种情形的固定的、黑话的、本土化的一些表达时。

　　另一方面，我们又会思考，如果出现太多这种表达方式的修改，那么我们是不是不够尊重我们用原始语言所写的原著，是不是会改变原著的一些读者喜欢的味道，我们是不是应该不那么积极修改，而应该老实、平稳和按部就班地去翻译，在翻译的时候就把自己当作一个译者，而不是一个创作者，不混淆身份。所以说，任由还是克制我们在自我翻译时修改和添加一些本土表达，创新地再创作还是保守地保持原著的味道的平衡，以及究竟本土化表达还是更直接的翻译才是”准确”，如何在保留原作的艺术价值的基础上让它通过翻译或许有所心意乃至新生，是自我翻译时需要思考的课题。

　　抛开自我翻译不谈，翻译这件事本身需要精确度和流畅度的某种平衡。以日译中为一个考察，一个例子是，如果我们在日文写作时提到LINE，那中文是不是要直接翻译成微信，那基本来说不应该这样，因为会破坏日文文章的氛围，我们可能应该做的是给LINE这个词加注释，然后写它是类似于中国微信的常用传讯软件。在这样的语境下，我们可能应该保留原词加注释。还有一个例子是，因为日文中有大量汉字，一些译者可能想当然不加注释地直接把日文汉字转换成简体汉字即可，然而有的时候虽然是一样的汉字词或者成语和四字词语，但它在日文和中文中的意思并不一致，有些可能只是细微偏差，有些则南辕北辙。在这样的语境下，我们可能应该找到和这个日文词意思更接近的中文词翻译，或保留原本的汉字词然后添加注释说明，防止读者误会意思。

　　再有一个例子是，日语中有大量的来自于英语和一些欧洲语言的外来语，尤其出现在日常生活中的美食和饮品等，还有就是一些学术领域的专有词汇，以前者为例，可能直接翻译成中文的复合词听起来又长又繁琐，而且一些人翻译时可能会自我感觉良好地生硬造词。那么其实一种方法是把片假名写成罗马字，然后在注释里简单去说明这个词的语源，这样就既不影响正文的流畅性、不给读者带来关于某个东西究竟是什么的疑惑、甚至让读者可以有一个对这个词读音大概是如何的基本认知（因为是英文字母），而且简短的注释也不会给读者带来多大负担，如果感兴趣读者可以在网上更详细地查询，也不需要译者有太具体的语言学知识和研究背景。

　　当然，关于单词的翻译相对来说只是需要审慎而不是想当然的态度，然后有效利用注释的部分。然而更难的可能是句式结构、语气还原等，它们更考验译者对作品本身、作家本人、历史背景的了解和两种语言的熟练度。翻译这个活动不仅反映了作者在文学和语言学两个领域的专业知识和技能，一个是对于作品和作者的文学现有研究的了解甚至自己进行的自主研究，一个是对于两个语言的语言学包括特定地理和时代的文化背景下的语言学的历史的了解，也反映着译者本人基本的的个人性格和文艺品味。而且翻译不同的文体比如小说和诗歌所要关注的地方可能不同，比如诗歌的话我们应该要以尽量找到准确的词来还原原作者的情感为主要任务，但是小说的话我们在翻译的时候可能要以流畅为代价妥协一些句子结构和词汇的原本性。

　　虽然译者总是抱着不夹带私货的目标，但是各种词语和句式的选择等等总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某些态度、审美甚至思想，这很难剔除，一方面这体现了翻译这个行为的人文性质，也就是承认译者不是机器而是有情感和个性的人，所以同一个作品经过不同的译者之手翻译出来的风格可能不太一样。另一方面，我们会担忧如果译者的语言能力和文学素养不达标，或者经验不足，那么我们看到的翻译作品可能会偏离甚至误解原作。这可能也是为何在过去尤其是对于一些小语种或者小众作品的翻译往往译者太少，而且译者本身语言学习背景和翻译尽力就不足，即使某个译本在过去成为了某种唯一，看似经典和权威，但以当代的视角去看的话可能有着各种漏洞，甚至误导了读者很久，影响了读者对于原作和原作者的印象和判断，直到后来有更多人学习小语种、更多人翻译不那么有名的作家和小众作品、词典资源和网络资源更加丰富，这才让大家意识到之前被视为唯一的翻译可能质量并不高。然后有新的译者进行重新翻译，甚至利用可以共享更多字典资源的翻译软件、可以查询作品和作者的背景信息也可以借鉴其他译者的同一个作品的翻译或者同一个作者的其他作品的翻译的借鉴的人工智能来协助翻译，保证现在比只能利用有限的几本纸质字典和关于研究原作者的专业书籍的过去有更快捷和更高水平的翻译环境。

　　作者：柴思原（柴田海），社科研究者，散文作家，诗人，早稻田大学经济学学士、政治学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