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采访之后,采访者很难把彼此说过的话全都原封不动、事无巨细地刊登出来,所以我们要整合和分类问题和回答,展示出一个更明确的结构,这个结构可能是在我们准备和设计问题时已经想得差不多了的,也可能是再采访之后根据真实情况观察和总结出来的(就像拼图一样),或者说结合两者决定的。结构太松散,大量的问题随便分布、太跳跃对读者不够友好,问题应该有分类,而且每个大类下也应该循序渐进、环环相扣,读者阅读的时候就仿佛在看一个脉络清晰的小故事,就像从一个点发展成几个分支等,类似树干和树枝的关系。
当然,我们也应该注意不能以偏概全,不能只选取一些支持我们的某种观点的回答而忽略掉其他,甚至夸张或者歪曲一些回答(比如为了流量把受访者某个回答的细节解释忽略掉直接引用一个看起来具有争议的观点,这样做就不够有职业道德,当然,所谓道德感这个词因为价值观和职业背景,每个人的理解也不同),如何达到让内容简洁和不让读者误解受访者的观点的平衡需要思考(又或者为了避免争议我们去删除掉一些受访者发自内心的回答,为了展现平台的所谓正能量的性质,这也会降低采访的价值,这是采访者向雇佣自己的平台的妥协)。怎样总结和转述回答(如果涉及到两种语言还需要翻译,而如何通过翻译把原本的一些语气还原,如何寻找足够合适的一些黑话、谚语和固定搭配等对应的表达都需要功夫),而不自作主张地歪曲本意,而是起到一个语言的清晰化甚至主题的点题是一个课题。
还有就是,我们作为个人、作为职业采访者还有作为一个新闻或媒体平台的员工所感兴趣的、职业教导我们的还有我们的上司和机构要求我们问的问题、问的方式可能有重合但并不一样,如何寻找平衡是一个课题。我们个人可能感兴趣一些关于对方个人生活和兴趣爱好的小问题,但没时间提问,平台可能需要我们按照某个设计好的大方向问一些大问题,可能对于平台来说我们的采访任务就是按照平台的一个大方向的设想的框架里去填充对方的回答,然后实现某种流量的任务,作为职业采访者我们可能想要问一些尖锐一点的问题,包括对于对方的一些观点的再确认和质疑,但平台有时会希望维持和受访者的良好关系还有一些商业经济的考量而只希望我们提问和选择特定的内容。
基本上来说如果是文字的话,采访最终呈现的形式有两种,一种是背景引言加上精简版的采访记录(A和B两个人的第三人称的话的引用)加上总结,另一种是讲故事一样把这三个部分都揉在一起,都以采访者的视角来转述问题和回答,时不时直接引用受访者的话。前者可能更容易保持客观,但是可能读起来无聊,后者可能可以有空间添加添加更多采访者个性化的表达和艺术化的叙述,读起来更引人入胜、叙述更流畅、统一和完整,但是很容易参杂进采访者的理解和情感,让采访者只选取自己想讲的故事需要的元素,反而可能减弱受访者的观点和情感,这两者都有得有失,前者或许对于以偏概全等误差更保险一些,而且,可能如果不是我们对于受访者和其所做的事情有足够的兴趣,只是完成工作的话可能我们很难有那个闲情逸致写成第二种。
还有就是,在有限的采访时间中,我们可能需要在采访的过程中瞬时地去评估哪些话题适合继续进行挖掘,而哪些适合抛弃或者需要转换话题,总是一条路走到黑、不去适当转换方向可能会使本可以有趣的采访变得无聊。有的时候我们准备一些问题不一定在真的进行采访的时候有好效果(我们不应该死板、严丝合缝地按照准备好的问题票来提问,我们应该持续地观察和评估这个采访的走向,尤其是我们是第一次采访一个人,我们对于这个人的性格的了解基本来源于这次采访的过程,虽然我们可能提前在网上做功课调查这个人的基本背景,但气氛和性格可能大多需要在真正的彼此对话中体会)。可能对方不一定对一个话题显得足够有兴趣,那么我们可能就需要思考,是否是因为什么原因对方在回避它、是否应该试着去穷追不舍一点,因为一些有意义的话题反而可能藏在对方的闪烁其词之下,我们可能需要在对方有限的话语中思考对方按照一种方式回答或者说不充分回答的动机,还有就是对方是否在为了其他人、其组织或者自己的正面形象等说假话、夸大一些事、弱化一些事,去捕捉掩饰和谎言是一个必要的技能,当然察觉到了之后是否选择去旁敲侧击乃至直接“进攻”是采访时的选择。
如果我们选择去深挖对方不一定愿意回答的事情,这需要我们某种程度上去”引导”,让对方愿意吐露真实的想法,而不是说一些准备好的、形式化的假大空的大话、心灵鸡汤和让自己看起来社会形象很正面的谎言。这样的引导需要我们对于语言、语气和手势等成熟的调度,还有就是在问一些比较尖锐的问题前可能要问一些更日常和轻松化的问题做铺垫、让对方进入到自己的采访节奏里去,和对方建立一些信任度和熟悉感,在这种安心感之中”挖陷阱”去问一些尖锐但是有意义的问题(有的时候受访者感到安心了、情绪高涨了、卸下心防了等等会更有倾诉和分享欲,会说出甚至开启一些计划外的内容,这个可以说是人之常情)。可能提出尖锐问题有两种方式,一个是让对方情绪高涨然后可能比较容易主动提及一些事情,这个过程中可能会不小心放下防备吐露真言。另一种是以一种”突击”的形式在前一个问题之后立刻问一个或许有些关联的小问题,可能对方来不及思考如何掩盖和编谎言所以可能脱口而出真话,这些可能是来自于心理学和行为科学的考量。
如果我们只去问一些谁都可以轻松地问、回答的人很轻松就能回答的问题,如果我们只是像个朋友一样去总是附和,那么代表着这个采访的价值不高,无法提供不一样的视角,无法展示被采访者的人性的不为人知的面和不同面,也无法带给读者足够的思考。在有意思的采访中,双方应该就像在进行你来我往、”抛球接球”的博弈,就像语言、头脑和心态的竞技,而不是采访者一个人一直提问、不顾受访者的反应像机器一样执行准备好的问题,也不是受访者一直一个人随着自己的情绪也好、按照准备好的剧本也好自言自语,也就是说应该是动态的局面,而不是单方的输出,虽然最后文字或者视频的呈现可以经过排版和编辑,但是采访本身其实也是一个即兴的活动,都是当时发生的,采访者和受访者之间的某些”欲拒还迎”也是有趣的,因为很多时候受访者看起来不想回答一些问题,但其实又有说出自己的故事、曝光某些真相的倾诉欲和分享欲。作为一个有职业追求的采访者,我们在平台的偏好和审核、受访者的谎言、空话和沉默,还有采访的时间和篇幅的条件下试图去问出未知的真相、独特的视角和内心的感受,就仿佛戴着脚铐跳舞。
作为采访者,我们可能试图像朋友一样营造一些轻松的氛围(比如采访一开始的寒暄也好,采访过程中偶尔的家常话题或者小玩笑也好,如何一开始设计和在过程中调整氛围、或者说和被访者一起建立某种氛围是一个课题),好让受访者作答,但是同时我们也需要站在更旁观者的客观的位置,偶尔去推进一些提问者大都不愿触碰的心理区域。有意义的提问和回答大都伴随着一些精神压力,这样的压力对于真相的探究是必要的。我们如何在提供一个轻松的氛围的同时,去引导受访者愿意触及自己的内心,还有就是如何不显得太平易近人导致对方只说一些轻松愉快的话、甚至让自己杯对方的节奏带跑(尤其是如果对方对于被采访很有经验、甚至对方自己也有采访经验的话,就容易表现得冷静,就比较难把节奏掌握在自己这边,比较难套出有价值的信息,比较难左右对方的情绪),同时也不太高高在上和咄咄逼人,让对方因为畏惧或者恼羞成怒而不愿意开口。
我们如何去根据对方的背景、性格、氛围和情绪(包括表情和语气等)去调整我们和对方之间的距离和高低感(比如我们采访不同的年龄、地位和领域的人我们准备的问题也好、提问的方式也好、掌握的节奏和看待对方的视角也好也应该有所调整,这种调整需要我们的生活阅历来支持。除此之外,还有两个人坐的位置和距离、采访者的服装和造型还有采访那个地点和场景的气氛等都需要考虑),我们应该通过练习和积累经验,是既需要我们提前做准备也需要临机应变的(不仅是采访的过程,还有采访过后采访的呈现,比如是网站、报纸还是杂志也好,是文字也好视频也好等等不同形式也是需要不同的训练、也需要不同的人的分工和配合的,文字的呈现有文字的简洁的力量和想象的空间,视频的呈现有视频可以捕捉的采访者和受访者的表情和动作等细节反应。而且视频的话还有一个有趣的是,一些自然情况比如季节、白天还是晚上还有天气之类的也会给当天的采访带来不一样的氛围,甚至可能导致采访者和受访者不同的心境和问法答法,可以说即使对于同一个人回答同一个问题,如何回答可能也会受到采访者是谁、问的方式、天气也好季节也好、白天还是晚上也好的外界的一些因素的影响)。
作者:柴思原,社科研究者,散文作家,诗人,早稻田大学经济学学士、政治学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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